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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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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徹心中有些許詫異,面上絲毫不動,問道,“你不是時常去文錦樓去喝茶,一坐就是大半天。東方,你可是時不時提及文錦翁主,文錦翁主對你也是常有誇讚。”

他又看了東方朔一眼,“得了,起來。”

東方朔起身跪坐在一旁,再次向劉徹一禮,“陛下,卑臣與文錦翁主確有來往,也欽佩文錦翁主的才華為人。不過卑臣從未忘記,卑臣是漢室的臣子,一切以漢室社稷為重。以社稷為重,文錦翁主誠然不可為漢室皇後。”

劉徹氣息發沈,眼中神色莫測,“哦,何以見得?”

“陛下容秉”東方朔不若平時輕松散漫的模樣,眉頭緊緊擰著,神色嚴肅,“其一,士農工商,是祖宗千年來的規矩,農乃是社稷之本。社稷者,土神谷神也。自黃帝開始三皇五帝,君王每年都要祭祀社稷,祈求五谷豐登,風調雨順,君王君後還要親自插秧,養蠶織絲。謹奉社稷而以從,社稷乃是國之根本大事也。

文錦翁主開啟南方茶山,絲織,藥材,糧,奇珍,運北方皮毛,牛羊馬匹,人參等於全國各地,漸成漢室第一個商人。各大世家逐利,群起而從之。百姓見之,更是不思耕種,紛紛不羨風調雨順,而盼行商獲利。

長此以往,國有地而無人耕種,國有商而無耕農,國有人而無糧。

文錦翁主雖然被館陶大長公主收為義女,到底是商人出身。如若陛下迎娶其為漢室皇後,則會有漢室重商而輕農,舍本而逐末之危。”

伺候在一旁的黃明奇眼皮子一跳,手中拿著要端給劉徹的茶盞都抖了抖。

東方朔說的話,絕不是沒有道理的。

黃明奇出身就是貧苦的農家,因為家裏孩子太多才進了宮。

自文錦翁主來到長安開始做茶葉絲綢生意以後,長安但凡手裏有點餘錢的世家官員,無不跟風做起了生意。

其中原因太容易懂了。

文錦翁主出身的卓氏因為賣茶,從小小的蜀中一個商家,成為了連仆人都穿得起綾羅綢緞的富家老爺打扮,文錦樓的一個管事一個月的月錢就是一金。

文錦樓裏面的茶葉來自蜀地跟南方百越,加上茶博士伺候,一頓茶吃上幾金再正常不過,這還是不算是獨立的院落,歌舞伎服侍,或者叫上人說書的。

文錦樓現下每一季舉辦的品茶大會,儼然成為了五湖四海的盛事。每次品出的茶葉,立時就會身價漲上百倍。獲勝的茶商,頃刻便會拿到諸多客人的邀約單子。

沒有人會去質疑文錦樓,也不是沒有人也舉辦這樣的品鑒會,但架不住文錦樓才是第一個做茶葉生意的商家,最懂茶,最會侍弄茶葉的茶博士都在文錦樓。

別人想重金挖文錦樓的茶博士,可是文錦樓的茶博士都拿著文錦樓的分成,又有全天下最大最全的茶園,最好的儲存加工師傅,傻了才會離開文錦樓。

卓氏發了這麽大一筆財,文錦翁主更是揣著金山。

前陣子黃河在侉子決口,文錦翁主一下捐出了二十萬兩黃金,幾乎是漢室半年的所有稅賦,簡直讓所有人都紅了眼。

只要不是個傻子,都知道從商到底多有錢。

黃明奇自己家都投了錢去做生意,幾個兄弟都去行商,據說村子裏能走得動的壯丁也都去從商了。

侍弄田地一年能得多少進項,日頭再大都要下去查看秧苗澆水灌溉,再下雨都要下田插秧割禾,光那田地裏的螞蟥蟲子都能把人咬下一層皮。

種地的農家,向來都是最苦最累的,可是辛苦一年,交了賦稅之後,只勉強糊口罷了。

行商一趟,若是運氣不差,可以穩穩賺了好幾金,那可是種地半輩子都得不來的進項。

這樣能夠掙得更多,也不用更苦更累的日子,比種田種地可是好太多了。

劉徹瞇了瞇眼,端起黃明奇沏的峨蕊茶,不辨喜怒地開口,“在東方看來,若朕迎娶文錦翁主,便是重商而輕農,舍棄漢室根基?”

“陛下,孝文皇帝,孝景皇帝皆是輕徭薄賦,勸課農桑,方才有了文景之治。陛下為漢室守成之君,凡事必三思而後行。”東方朔立時接了一句。

事實上,東方朔拿著劉徹的祖父父親來說劉徹,再說劉徹是漢室守成之君,無論如何都是僭越了。

誰願意被指著鼻子說,你祖父父親是這麽做的,他們這麽做十分成功,所以你也要這麽做?

文景之治是劉徹繼承下來的家業,也是他逃脫不開的陰影。

他的治下,無可避免地要被後世更加苛責,必要取得比文景之治更加輝煌得多的功績,方能得一個英明地方的身後名。

因為他有祖父跟父親替他打下了一份龐大無比的家業,若是不能青出於藍,便是碌碌無為,便是無為之君。

他是要跟秦始皇一般開創不世之功業,經天緯地之君王,怎麽能是無為之君?

“東方朔,你可知國者,何為國之根基?”劉徹把牡丹茶盞放在了梅花案幾上,轉頭看了一眼黃明奇,“這是女君親自做的茶?”

黃明奇欠身笑道,“陛下聖明。女君方才派人送了這些新做的茶過來,還配了女君親自做的桃花糕跟杏仁酥。也就是女君回來了,陛下的餐食衣物才能打理得這麽妥當。”

劉徹臉上露出一個不明顯的笑容,細長的丹鳳眼裏閃過滿足,“就你知道。”

東方朔見此,心下暗暗為陛下身邊的內侍都喚文錦翁主為女君而心驚不已,一邊忍著內心的焦灼,回道,“回陛下,管子有言,凡治國之道,必先富民。民富則易治也,民貧則難治也。王天下者,何也?必國富而粟多也。田墾則粟多,粟多則國富。富而治,此王之道也。管子曾助齊桓公成就春秋霸業,周天子都曾封賜齊桓公,諸侯齊齊拜服,臣以為可取也。”

“東方,時移世易,水無常形,現下的光景已截然不同於春秋之時。再者,國之根基,不在於富民,也不在於農事”劉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,起身向外走去。

東方朔立時跟在後面,待劉徹走到了一處牡丹花叢,他指著裏面開得最艷的並蒂魏紫對東方朔說:“你看這株並蒂魏紫,是這從牡丹裏面生得最好的,又是難得的並蒂,花匠花了最多心思,其他的牡丹必然就會不那麽精心。

就如同這些牡丹一般,凡民者,從來不患寡而患不均。有的人富了,便不再種地,而是買地,租讓給貧苦者來種。遇見災年了,百姓賣田賣地,賣兒賣女,甚至賣了自己為奴為婢,只為了能夠一口飯吃。而一旦奴婢多了,奴婢不用向朝廷繳稅服勞役兵役,有爵位有資產的人可以免除這些,朝廷要向誰去收稅,要讓誰去當兵做工?”

東方朔隱隱明白劉徹的意思,斟酌再三道,“陛下是說,土地才是國家之根本?”

“土地,土地能永遠握在朝廷的手上嗎?”劉徹搖頭,“土地都是要給人種的,給人種了的土地,才能夠有收成。而人一旦有了土地,就會有買賣。誰能夠保證,這些買賣一定是合理的,土地不會集中在權貴手裏?而權貴有了土地,又有了那麽多的奴婢,不會生出異心?”

這是坐在皇帝位子上才會想到的事情,東方朔再聰明機變,也未曾思量過這些事情,待跟著劉徹走出了好一段之後方開口,“陛下的意思,土地也不是國之根基,國之本,在於民?”

劉徹既不點頭也不否認,只是緩緩在漢宮中走著,漫步在一簇簇盛開的牡丹中,親手剪了六朵甚好的牡丹,吩咐黃明奇,“給女君送過去,把宣室殿裏放著的白瓷花瓶給她送過去。”

待黃明奇去辦差事後,劉徹才對東方朔說:“管仲之所以重農抑商,其根本在於民力不足,所產不能與國。文錦翁主這些年來,帶來了紅薯土豆玉米等等,並且帶領工匠改良了諸多農具,重新編訂了歷法。朕派遣軍隊,在造橋鋪路的同時,修築了諸多水利。東方,這五年來,國庫的賦稅翻了一倍,而儲存的糧草,即便朕新建了諸多糧庫,即便黃河大災,都有發黴的繩結。”

發黴的繩結,代表著綁著糧草的袋子都已經放置太久太多,多到根本不知如何處置。

黃河決口,朝廷從各地征調了那麽多的糧草前去救災,卻並未動搖朝廷的根基。

“文錦翁主有功於社稷,漢室卻不能從此重商而輕農。”東方朔雖然想通了一些,卻仍然堅持。

劉徹跟東方朔君臣多年,對於東方朔的脾性再了解不過,對他也多有些包容,頗有些無奈地坐到了一處涼亭之內,抿了一口熱茶,“你是想不明白這事了。說說你的第二個理由,別揪著這個了。”

他自有了君兒以來,其他的先不說,脾氣不知道好了多少。

換做以前的他,東方朔這麽埂著脖子來堵他,他定是先把他罵一頓再趕出去。

可如今,若是他這麽做,他敢保證,君兒定能讓他也吃到不得不認的教訓。

東方朔本想說文錦翁主乃是再嫁之身,可是想到劉徹方才在他面前流露出現的對於文錦翁主的看重寵愛,再想到王太後也是再嫁,便熄了這個心思。

身為人子,陛下是不可能喜歡聽到別人說自己生母是再嫁的。

東方朔接了劉徹吩咐內室給他的茶,喝了一大口,深深吸了一口氣,“陛下,文錦翁主如此才幹,又武藝高強,加之與文錦居士有關礙,若是第二個呂後,則漢室危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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